夜幕如同海潮般褪去,独留下灰怆而光秃的底片。地平线上吐露光晕,为单调的世界浅浅描摹一笔紫意,普通的一天。天行有常,当朝阳攀上山巅,它不会在乎它照耀的大地与生命正变成什么。即使对于城市中远离战火的市民而言,战争也仅仅是报纸上的文字与电视节目间的言语,当他们茶余饭后高谈阔论之时似乎从不会意识到,每一个轻佻的字眼寄托了多少鲜血。
鲜血总是最容易消耗的部分。黑色的土地,红色的土地,绵延的火焰在亡者的尸骸上放肆了太久,连同毁灭本身的活力都消灭干净,直到最后,白色的烟雾在碳化的残留的树干上腾起,在寒风的影响下低伏身子,蛆虫一样啃食着遍地骸骨。就像一缕丝线编织不出面纱,这些烟雾也盖不住战争的伤疤。
战斗还在更远的地方持续,破晓吹响集结的号角。对于KCCO而言,拖延至今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期,可无论抵抗如何强烈,都将在这一天里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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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NNY抬起头,他同样有所预感。当他又一次停下脚步之时,他已经前行了一夜,从尸骨中淌出一条路,从散部在战场中的KCCO人形视线之外挤出一条路。枪炮声自然不能跨过如此遥远的距离刺激他的感官,但这片土地可以。没有格里芬的幸存者,没有铁血的军力,只有凭借自律指令行动的少数军方人形与零散的几名士兵,所有的现象都代表此地不过是风暴席卷过后的残余,叶戈尔并未将作战重心用在追击格里芬,就像他从克鲁格的命令中推断出的结论,军方这次的目标是铁血。
在围满人形残骸的一处不引人注意的洼地,那也许是个弹坑,BENNY坐下来。白日行军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这旷阔的原野无遮无拦,运动的物体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如果被敌人盯上了,他就真的走不掉了。危险拦不住BENNY,可怕的是时间,军方不会等待格里芬跟上他们的节奏,格里芬不会等待自己在S11区郊游,而他的生命...在同样的消磨中意义完全不同。仅仅依靠拾取残骸的电池救不了VECTOR,在S11区的部队全部撤走之前他必须与那些人汇合。
但他太累了,这副千疮百孔的躯体太累了,即便他内心如何将自己当作一台人形去使用也无法突破人体的桎梏,一夜里的连番战斗与伤损累积起来足够让他未来的几十年彻底告别战场,如果他还能作为人类活那么久的话。他唯一对自己的处理就是为脊背开出的伤口简单止血,此时正在因为卫生问题而化脓。BENNY根本不在乎,四十八小时的倒计时仿佛解开了心里的某道枷锁,他要做的就是为这副身体积攒一点前进的体力。
太阳升起来,那团耀眼的光球似乎没有丝毫热度,自那团光延伸的,分裂的光束就像是蜿蜒的触须,舔舐着他脖子上干涸的血迹。大地上依然寒冷,低温与强风在几个小时里冻干了他那身被污泥与积水浸透的作战服,持续地吸收着他体内的热量。BENNY将手臂收紧了些,好让被防水放风的保温材料保护VECTOR免受侵袭。
VECTOR如同一路走来一样倚在他的肩上,脸颊被污泥弄花,美丽的头发上也裹上一层焦色,失去了原本的风采。无损的红色领带,她身上唯一鲜艳的部分,现在上面沾染的是布料本身的颜色,还是冷却液呢?额外缺失了一条胳膊让她显得更加虚弱,但在电池的补充下起码短时间内性命无忧。现在饱受困倦与痛苦折磨的少女终于可以闭上眼小憩一阵,至少能够暂时逃离现实。她用仅剩的臂膀紧紧搂住BENNY的脖子,安心将对外界的戒备都交给了对方。她的胸口浅浅起伏,呼出温热的气流,不时轻轻哼几声,仿佛窝在自己的床上抱着松软的枕头,不曾经历残酷的战斗,也不曾失去什么。她是一朵山谷间的幽兰,少去几片花瓣也无碍她的绽放。
BENNY微微垂下头,肉体的疲惫无碍精神的亢奋,也许这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他想:他不该将最后的时间留给睡眠,因为没来得及做的事毕竟太多。在这一刻他所思考的并不是自己,也不是他的队伍,作为人和指挥官的他已经一败涂地,也不存在翻盘的机会停留在未来等待他。他看向VECTOR,想要轻轻伸出手,触摸少女的面颊;他也想俯下身,亲吻她的唇——似乎他们还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有些人见一面少一面,有些事不做就不再有弥补的机会。良久之后BENNY依然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他不愿为自己的私心惊醒怀里困顿的小猫头鹰。
叹息在空中凝结,就像飘散在焦土上的烟雾一样冲上半空,或许它们都是为了掩盖某些藏不住的东西而存在的。“我欠你一场婚礼,可我没机会兑现承诺了。你愿意原谅我吗?”BENNY无声地说道,他上一次提到这件事时的对象是萨沙。BENNY与VECTOR站在磁极的同一侧,如果不走在生命的末尾,他不会主动提到这些,恰如VECTOR,不到最后,她也不会面对自己心里的想法。
阳光打在浓烟上,朦朦胧胧的,就像它们从午后窗前的薄纱里到来,也像是洁白的头纱。BENNY仿佛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一定属于VECTOR,可他想象不出VECTOR穿着婚纱向他缓步走来的样子,幻象始终走不脱虚幻。从格里芬退休,放下枪,挽着她的手走进教堂,一度是个十分遥远的场景,现在已然遥不可及。在VECTOR接受他手里那枚戒指之时他也曾问过对方,那时VECTOR的眼中有着疏离,有着惊愕与转瞬即逝的憧憬——现在BENNY知晓,她的恐惧与自卑让她不敢当真。
BENNY抱着睡熟的VECTOR,感受着温热的气息扫过自己有些麻木的皮肤,他有时会将那种感觉混淆为血液爬过颈部。为她提供一个可以安眠的地方,BENNY为数不多能做的事,他很珍惜陪伴着少女的时光,这种时候总是短暂得令人遗憾。
时间的齿轮向着未来转动,当VECTOR缓缓醒转,她眼中的空间凝固一般一成不变。残骸,焦土,烈火与浓烟,它们源源不断地向着自己的前方奔腾而去,又生生不息地在自己背后冒出来。她乘着一叶浮舟渡在死河之上,飘飘忽忽,摇摇晃晃,那是另一条性命撑起的船。她慵懒地倚靠着BENNY,周围听不到半点声息,这种沉默压迫着她的精神。VECTOR淡漠地望向这片血肉磨盘,外在的面无表情渐渐演变成内心的麻木,她也许要许久才能接受,也许永远不能。有什么盘踞在VECTOR的心里,她说不出,只是很冷,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自己,但她做不到,只有手臂微弱的力道传递给BENNY。
“休息得还好吗?”BENNY低声说,他脚下的靴子与军用人形残骸的装甲发出碰撞的轻响。
“B...我睡了多久?”VECTOR仍然将目光照向地面,墨绿色的增添仿佛将焦土变为丛林。KCCO在这里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对于格里芬则更甚,在这些军方人形周围有着更多的来自格里芬的面孔。冷却液冲走了较轻的武器,也带走了许多人形的情感与思念。
“现在是下午一点。”BENNY说道,“抱歉,我还没找到格里芬的驻地。”
VECTOR发觉,这里不只是人形的战场,她辨认出一些人类士兵所着的作战服,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都还没有阵亡,倒在血泊之中,等待着命运的到来。KCCO绝不会抛弃战友,如果不是某种紧急的事态让他们必须如此,就代表地上这些人的伤势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她也许应当快意,她仅仅感到疼痛,来自已从她身上被剥离的肢体。
“如果那种地方还存在的话。”VECTOR说道。BENNY从一个还在艰难呼吸的士兵身边走过,他不在乎那是否是个活人,敌人亦或两者都是,也不防备那人会从身上掏出手雷当作光荣弹,他的情感逐渐消磨,留在这里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点执念?在VECTOR眼中,BENNY站在一群死人之间;在他眼里,也一样。
两人同时抬起头,光线的变化显得如此异常,就像有人按下开关打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
VECTOR想到核弹爆炸的场景,那他们这样可以直视到爆心发出的强光的位置完全是死地。格里芬与KCCO的战场上不会出现这东西,否则一直不肯出面的国安局与莫斯科就再也没有袖手旁观的理由。然而排除核武器并不代表情况足以让人乐观起来。
那道光是绿色的。
VECTOR的云图一瞬间中断,干扰与乱流无可抵挡地冲击她的心智,就像直面着海啸的巨浪。当她在心智故障中恢复,重新连接感官模块,世界已截然不同,仿佛蒙上一层绿色的薄雾。这并不准确,VECTOR认为这更像是在自己视觉模块中强制植入了一个浅绿色的滤镜。她反复确认着自己处于现实而不是二级平层编织的梦境,那种颜色绝不同于植被,感受不到半点生气。正相反,它们带来枯萎与凋零。
种种景象牵动VECTOR云图中的某些数据,她意识到更加可怕的现实。
“B!”
BENNY就像被一记重锤从这副躯体中打出,失去控制的身体径直跪倒在地。
“侦测到坍塌辐射浓度急剧上升。“辅助意识提示道,但BENNY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义脑之中爆发出尖叫,剥夺了他能听到的所有声音。他的精神被无形的野兽撕扯,吞噬,同化,在某个瞬间,他也生出破坏与毁灭的认同感。
“咳咳...”激烈的呛咳牵扯着腑脏,尖锐的疼痛似乎在每个细胞上传来,他感到自己正被内在的硬物刺穿。血液随着每一次咳嗽而喷出,染红眼前的一小块土地。而这些红色的液体正在极短时间内失去颜色,继而开始结晶,产生某种肉眼可见的波动。
坍塌粒子辐射,BENNY清楚自己正暴露在怎样的绝境之中。有人引爆了一颗甚至更多的坍塌液脏弹,他不清楚在这片战场上有谁具备如此的力量以及同整个国家机器乃至世界为敌的勇气,那也许是绝望之中的战嚎。但那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只能是作为一个身处辐射区内的人类。坍塌辐射对于任何生命的影响都是致命的,它们渗透进体内,建立内在的辐射源,然后改变生命的构造与本质。除了少数天生可以抵抗辐射的幸运儿,所有人在得不到有效治疗时都被拉进同一条单程赛道。
BENNY走向终点的进程无疑会比很多人都更加迅速,遍布全身的伤口让坍塌粒子几乎不受阻隔地从全身流入身体,体能的消耗让他无法自行建立起抵抗辐射的防线,辐射带来的精神变异更是在第一时间就摧垮了他早已挣扎在崩溃边缘的意志。
缓慢地瘫倒在地,这个动作对于BENNY而言也充满痛苦。脏弹爆炸的绿色强光还烙印在眼底,他的头脑已被辐射编织出的可怕幻觉占据。
他已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瞥见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手臂沾满了惨绿色的粒子,它们曾经是自己的血液。在这些绿色的粒子下方,皮肤正在硬化,坍塌辐射所引发的元素变革使得碳基结构几乎不可逆转地向着硅化奔袭,生长为苦痛锻造的甲片,曾包被指甲的指尖则延伸出骨刺般的利爪。
BENNY眼前只有猩红色,他看到自己互送了一路的VECTOR仅存的躯体正在被自己亲手开膛破肚,那双手不顾一切地撕裂人形的仿生皮肤,扯断机械构造的骨骼,砸碎她赖以维生的模块。大约出于某种恶趣味地,VECTOR停机前的模样被清晰地保留下来,那双眼中充斥着绝望与不可置信。
哦,天啊,我在做什么!?
“B!保持清醒!”声音很低,却声嘶力竭,这溺水者的稻草驱散幻象。当BENNY看到VECTOR焦急而关切地呼唤自己,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还没变为现实——这只会是时间问题。
BENNY身上的可怕的转化仍在进行着,硅化的进程就像全身浸泡在浓酸之中,却更令人生不如死。汗水浸透衣物,在坍塌粒子的照射下泛上一层绿光。他应当独自离开,苦苦维持的理智在辐射的侵蚀下如风中残烛,当他头脑内的清明彻底黯淡,BENNY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可他动弹不得,关节变得僵硬以至于他甚至不能倚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
BENNY倒下去,还有更多人爬起来。他曾置之不理的重伤员先于他迎来人类身份的终结,这些尸体的面部萎缩,五官挤作一团,当他们用迟缓的动作开始移动,关节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它们不再是人类,而是ELID——广域低辐射感染者。
两个,BENNY看到两个蹒跚的身影挪着步子向自己的方向靠近,它们的喉咙发出难以名状的嘶吼声。接着它们的关节发出咔咔的脆响,为了解除硅化带来的障碍,感染者们硬生生折断了自己的关节,它们用扭曲的姿态扑上来,速度已经足以超出此刻BENNY的反应速度。
他拼尽全力将VECTOR从自己身边推开,还是迟了一步,感染者的利爪扫过,将VECTOR的半边面颊撕下,露出内里的机械骨骼。而另一个感染者用身体压住BENNY,张开血盆大口咬在他的肩部。牙齿与皮肤彼此磕碰着,发出石头彼此敲击的声响。BENNY张开双臂,将两个感染者全部钳制在自己身边,那些只有原始本能的造物不理解猎物的用意,但它们乐于享用着唾手可得的家伙。牙齿终于磨穿硅化的皮肤,血光泵上天空,BENNY已经感受不到疼痛,这意味着他距离加入面前大快朵颐的感染者不远了。他勉强扭转僵硬的脖子看着昏死的VECTOR。
“抱歉,我又食言了。”BENNY想着。
两颗子弹几乎同时划着引爆声凿进感染者的脑壳,但枪声并未止息,干净利落地对被吸引而来的感染者单向屠杀。这一次有三个人。
“维克...不对,BENNY?”尤里越过最前方开路的维克多,倒在两名感染者下方的男人已经被辐射折磨得不成人形,血肉翻卷,不多时便化为翘起的岩石。
“啧,还活着?”山猫解决了身后的几个感染者,探头看了一眼,“你们不如给他一枪帮他解脱,他没救了。”
“如果你们下不去手我可以代劳。”维克多说道。
BENNY抬起左臂,至少义肢不会僵硬到难以活动,他对着尤里摆摆手,示意对方靠近。
“我过来了,可别突然失智咬我啊。”尤里嘀咕着,他认真地在BENNY身边半跪下来,将尸体扔到一边,“抱歉我们来晚了,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她....”BENNY指了指仅剩下半个身子的VECTOR,“她还活着....救她....”
BENNY接着握住尤里的枪口,拉向自己的额头,没有再说什么。
“重复一次,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劳。”维克多稍稍抬起武器,但没有直接指向BENNY,“维持现有状态对他来说只能是煎熬。他让我诞生,我送他离开也应当。”
“我明白你的意思,兄弟。”尤里对BENNY说道,“你不会作为一个感染者死去,当然也不会作为一个人。你是我们当中最后一个维持着半人形状态的,现在该接受新生了。山猫,你带VECTOR;维克,我需要他的头保持完好。”
枪声画上休止符。
Oh,I feel your presence
You'll never leave here
But if I reach out there to hold you
Every part that's real disapp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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